当一位农村老人用全年积蓄买下标价万元的 “磁疗床垫”，当城市退休职工在 99 元低价团里忍受 “铁腚” 颠簸只为领几个鸡蛋，当直播间里的 “假专家” 把普通钙片吹成 “抗癌神药”—— 这些令人唏嘘的场景，共同勾勒出中国银发经济的荒诞底色。3.1 亿老年人口撑起的 7 万亿元市场，看似体量庞大，实则充斥着保健品骗局、低价团陷阱、虚假义诊等消费套路。“银发经济” 沦为 “坑老经济” 的背后，是未富先老的群体困境、畸形的消费观念与监管盲区共同编织的迷局。
消费能力的真相：7 万亿蛋糕里的水分
银发经济的最大幻觉，在于对老年人消费力的高估。《银发经济蓝皮书》显示的 7 万亿元年产值，若分摊到 3.1 亿老人身上，人均年消费仅约 2.26 万元，月均不足 2000 元。这个数字背后，是城乡老人的巨大鸿沟：城镇老年人年人均收入 4.7 万元与农村老人 1.4 万元的差距，意味着 1.71 亿农村老人的消费基本停留在 “温饱线” 水平。即便是城镇老人，养老金分配的梯度差也极为悬殊 ——7% 的高收入群体月均 6000 元，而 38% 的企业退休职工仅 2000 多元，大多数人的消费能力远低于社会平均水平。
这种 “未富先老” 的现实，让银发经济成了 “看上去很美” 的泡沫。上海养老机构 63% 的入住率揭示残酷真相：中等偏上机构月费 8500 元，远超当地老人 4930 元的月均退休金，连经济最发达地区的老人都 “住不起”。旅游市场更显畸形，11.6 亿人次的银发旅游中，60% 选择 200 元以下低价团，这些团用 “极限压成本” 的方式生存 —— 全程大巴代替飞机火车，路边摊代替正规餐饮，却在购物环节让老人掏腰包买千元保健品。老人不是不愿消费，而是只能在 “低价陷阱” 里做无奈选择。
更值得警惕的是 7 万亿产值中的 “含坑量”。保健品销售、虚假理财、伪科技产品等灰色产业，正在吞噬老人本就有限的积蓄。某县市场监管局数据显示，老年群体投诉中 80% 涉及 “保健诈骗”，平均每位受害者损失超 3 万元。这些消费并非出于需求，而是源于信息不对称下的欺骗 —— 当老人分不清 “量子疗法” 与普通按摩椅的区别，当 “免费体检” 变成高价买药的诱饵，所谓的 “银发消费” 不过是一场针对弱势群体的财富掠夺。
消费观念的困局：从 “省钱” 到 “被坑” 的滑梯
中国老人的消费观念，仍停留在物质匮乏时代的惯性里。他们擅长在菜市场为一毛钱讨价还价，却会在保健品店花数万元买 “三无产品”；他们拒绝 300 元的正规体检，却相信 “免费义诊” 的虚假诊断。这种矛盾背后，是两种深刻的认知偏差：对 “实体消费” 的盲目信任与对 “服务消费” 的极度轻视。
在低价旅游团中，这种观念体现得淋漓尽致。老人们可以忍受连续四小时大巴颠簸（“铁腚团” 由此得名），接受 “馒头就咸菜” 的餐食，却对购物店推销的千元玉石趋之若鹜。他们的逻辑是：“住好点吃好点是浪费，买东西才是实在的”。这种将服务等同于 “虚耗”、将实物等同于 “价值” 的观念，让商家有机可乘 —— 用极低的团费锁定客户，再通过购物返佣赚取利润。某旅行社老板直言：“纯玩团根本开不起来，老人觉得花 500 元看风景不如花 500 元买个镯子，哪怕那镯子只值 50 元。”
更隐蔽的陷阱在于 “情感营销” 对代际隔阂的利用。当子女忙于工作时，保健品推销员每周上门陪聊、给独居老人做饭，用 “比儿女还亲” 的姿态攻破心理防线。浙江一位老人被骗买 8 万元保健品，子女发现时，老人竟辩解：“他们比你们更关心我身体。” 这种情感缺失下的非理性消费，本质上是老人用金钱购买陪伴的无奈之举。而商家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将诈骗包装成 “关怀”，让消费陷阱变得温情脉脉。
监管失灵的恶性循环：为何骗局屡禁不止
银发经济的 “坑局” 难以破解，根源在于监管体系与老年群体的适配性不足。现行法律对 “虚假宣传” 的界定偏严，需要消费者举证 “商家故意欺骗”，但老人往往缺乏保留证据的意识。某保健品案中，老人手里只有手写收据，没有产品说明书，法院最终因 “证据不足” 无法立案。这种举证门槛，让多数诈骗案不了了之。
基层执法也面临现实困境。农村地区 “熟人诈骗” 盛行，骗子多是本地村民，利用 “沾亲带故” 的关系作案，乡镇市场监管所往往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城市里的 “流动骗局” 更难追踪 —— 直播间 “假专家” 今天卖保健品，明天换账号卖理财，等监管介入时早已卷款跑路。某一线城市市场监管人员坦言：“我们一年查处 200 多起老年诈骗案，但新的骗局每天都在冒出来，根本管不过来。”
技术鸿沟进一步加剧了监管滞后。当老人还在相信 “电视购物” 的权威时，骗子已经用上 AI 换脸技术伪造 “名医推荐”；当社区宣传 “防诈骗手册” 时，骗子正通过短视频平台精准推送 “养生课”。这种技术代差，让传统的宣传教育效果甚微。上海某街道办过 20 场防诈骗讲座，到场老人不足 30%，而同期附近超市的 “免费领鸡蛋” 活动却吸引了 200 多位老人 —— 骗子用利益诱惑，监管用道理说服，后者自然落于下风。
破局之道：从 “防坑” 到 “赋能” 的转向
要让银发经济摆脱 “坑老” 标签，不能仅靠打击诈骗，更需系统性提升老年群体的消费能力与认知水平。养老金制度的改革是基础，缩小企业与机关事业单位退休人员的待遇差距，提高农村老人的基础养老金，让更多老人具备 “有尊严消费” 的经济基础。上海正在试点的 “长护险 + 养老服务包” 模式值得借鉴，将部分养老金转化为标准化服务消费，既避免老人被骗，又能拉动正规产业发展。
消费教育需要创新方式。与其讲 “保健品都是骗人的”，不如教老人 “如何查药品批号”；与其警告 “低价团有陷阱”，不如推出 “老年旅游服务标准” 供大家对照。杭州某社区联合药店开展 “真药假药对比展”，用实物演示让老人直观分辨；成都某景区推出 “透明价” 老年团，把 “门票 + 交通 + 餐饮” 明细公示，反而吸引了大量客源。这些实践证明，老人并非不愿理性消费，只是需要更易懂的信息和更可靠的选择。
技术适老化改造是关键。政府可联合互联网企业开发 “老年消费助手” APP，自动识别虚假宣传关键词，一键查询企业信用；监管部门可建立 “老年诈骗黑名单”，让有前科的商家无法进入银发市场。更重要的是，要通过 “数字反哺” 缩小代际鸿沟 —— 子女教父母用比价软件，社区开 “智能手机防骗课”，让老人掌握现代消费工具，从 “被动防坑” 变为 “主动避坑”。
银发经济的底色，应当是尊严与保障，而非欺骗与掠夺。当 3.1 亿老人不再为 “买保健品还是买降压药” 发愁，不再在 “低价团” 里牺牲健康换赠品，不再因孤独被骗子趁虚而入，这个市场才能真正焕发活力。毕竟，衡量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不在于它能创造多少财富，而在于它如何对待最脆弱的群体 —— 让老年人消费得安心、舒心，才是银发经济应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