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深圳经济特区迎来 45 周年。45 年时光转瞬即逝，这座曾以 “三天一层楼” 的速度崛起的城市，如今高楼大厦林立，不再单纯依靠速度来震撼世界。
当我们透过 GDP 的表象，撕下 “搞钱之都” 的标签，就会发现这座城市的核心本质从未改变。与其说这是一部城市建设的历史，不如说是一部波澜壮阔的答题史。
从诞生之日起，深圳就被时代推上了考场，面对一道道国家级乃至世界级的难题。它没有标准答案可供参考，只能凭借自身不断摸索，去尝试、去创新、去求解。而每一次探索，都不经意间触及到一个更深层次的命题 —— 谁来制定规则？
回顾过去 45 年，深圳这位考生至少交出了三份定义不同时代的精彩答卷。
第一道题：生存之问 (1979～2014)—— 构建经济的供血系统
上世纪 70 年代末，一河之隔的香港繁华热闹，而宝安县却还在为温饱问题苦苦挣扎。摆在深圳面前的第一道题，关乎生存，无比残酷。
这道题的核心是：在旧有的经济格局下，如何让普通民众和亟待发展的企业获得基本的生存资源？中央的指示简洁有力：“杀出一条血路来！”
深圳最初的答案是成为一个 “超级接口”，将封闭的经济体接入外部循环。在那个尚未数字化的年代，深圳实际上已经在处理 “数据”，只不过是以订单、图纸、样品等形式呈现。它积极开展 “三来一补” 业务，本质上是把自己打造成连接全球资本与中国劳动力的关键端口。
数据充分证明了这一模式的巨大成功：从 1990 年到 2024 年，深圳实际利用外资额从 4.8 亿美元增长至 61 亿美元，增长近 12 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外商投资企业一直是出口的主力军。这套高效的外部输血系统，帮助深圳解决了最初的生存问题。
然而，单纯依赖外部输血是不稳定且不可持续的。随着城市的发展壮大，它必须拥有自己的 “造血” 能力。1990 年，深圳证券交易所的成立，是这座城市构建内部供血系统的重要一步。
它不仅为万科、平安等本土企业提供了融资渠道，更重要的是，它首次将 “信任” 标准化 —— 股票，本质上就是一种可流通的信任凭证。深圳证券交易所构建起服务大型企业的金融主动脉。
但它也存在明显的局限性：主要服务于相对成熟、规模化的企业。对于占深圳企业总量超 90% 的中小企业而言，这套主流金融体系的门槛过高，难以企及。主动脉的有力跳动，无法将血液有效输送到这些最具活力的末端毛细血管。
在主流体系之外，深圳的 “草根” 企业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蓬勃发展。以华强北为核心，一个独特的电子产业生态自下而上逐渐形成。在这里，一套基于熟人社会的 “原始区块链” 模式在运行 —— 每一笔交易都被周边商户 “见证”，违约者会被整个市场 “拉黑”。
信息、资本和元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动，无数小作坊、小档口依靠即时结算的货款和上下游的商业信用，实现了一轮又一轮的快速发展。这是一种高效但不正规的毛细血管网络，它绕过了传统银行体系，却实实在在地滋养了深圳制造业的底层细胞。
但这套 “地下金融系统” 同样存在瓶颈：无法支持企业的规模化扩张，也无法为需要长期投入的研发创新提供稳定支持。至此，一个深层次的结构性矛盾凸显出来：外部输血不可持续，资本市场门槛高，民间金融难以登上大雅之堂。数千万合法经营、渴望发展的小微企业，依然处于金融服务的 “真空地带”。
面对这一历史性的结构难题，深圳的应对之策不是单一的政策或机构改革，而是一场由技术驱动的金融创新浪潮。其中，2014 年成立的微众银行，作为国内首家数字银行，提供了一个极具代表性的范例。
它采用分布式技术取代昂贵的大型机 —— 这不仅是技术上的选择，更预示着一种去中心化的未来。将单账户年均 IT 运维成本降至约 2 元，远低于传统模式。不再过度依赖实物抵押，而是将大量合规的数字行为数据转化为信用衡量标准。
其成效显著，截至 2024 年末，“微粒贷” 服务的客户群体中，约 18% 是此前在央行征信系统中没有信贷记录的 “首贷户”。在其 “微业贷” 授信企业中，约 50% 的客户为企业征信白户，累计有 38 万企业在微众银行获得第一笔企业贷款。
从作为外资的 “接口”，到建立服务大型企业的 “主动脉”，再到催生服务草根企业的 “数字毛细血管”，深圳用三十多年的时间，由外向内、由大到小，逐步构建起一套复杂而强大的经济供血系统。然而，血液能够流动，并不意味着血型就能匹配 —— 这个隐喻，将在大湾区的融合发展中得到新的阐释。
第二道题：融合之问 (2015～2024)—— 从物理连接到规则互通
当生存问题初步得到解决，深圳迎来了第二道考题：融合。成为一个区域发展的引擎，远比自身单独发展要复杂得多。当粤港澳大湾区成为国家战略，深圳面临的挑战是如何将三个关税区、三种货币、三种法律体系，整合为一个高效协作的经济体。
这一次，深圳不再仅仅是规则的接受者，而是开始参与规则的协调制定。它的答案是系统性地识别并拆除那些横亘在区域之间的无形障碍。
第一堵需要拆除的墙，是产业与地理之间的隔阂。融合首先体现在看得见的物理层面。以大疆创新为代表的深圳企业，早已将大湾区的地理版图融入自身的组织架构：研发核心在深圳，周边能迅速调动东莞的精密制造供应链，再借助香港这个全球贸易与金融中心，为产品打开国际市场。
这条 “深圳研发 + 珠三角制造 + 香港全球化” 的发展路径，早已成为大湾区产业协同发展的经典模式。仅仅实现货物的自由流动远远不够，资本的壁垒随之显现。于是，以 “深港通” 为代表的互联互通机制应运而生，它打破了资本市场的制度壁垒，构建起一条受监管的金融高速公路。
国际资本可以通过香港投资深圳的科技企业，内地资金也能够配置全球资产。如果说第一阶段是构建血管，那么这一阶段就是实现不同 “血型” 的兼容。
当货物与资本能够顺畅流通，人员的跨境流动又成为新的阻碍。一位香港工程师来到深圳，最先感受到的不便往往来自最日常的方面：支付与身份认证。对此，深圳的科技企业给出了数字化解决方案。
腾讯的微信支付率先推出香港版钱包，解决了跨境小额支付难题。在此基础上，更为深入的探索是 “腾讯 E 证通” 等数字身份项目，旨在将身份证、回乡证等多种实体证件数字化、统一化，为构建真正的 “大湾区生活圈” 奠定信任基础。
然而，所有的流动 —— 无论是货物、资本还是人员 —— 最终都会沉淀为数据。从实物订单到数字数据，深圳处理 “信息” 的方式实现了质的飞跃。而数据，恰恰是融合过程中最深层次、最无形的障碍。
一个关键问题出现了：在不同的法律与监管体系下，数据的 “信任” 如何实现跨境传递？一种 “数据可用不可见” 的全新理念由此诞生。
在粤港澳三地政府与监管机构的协调支持下，“跨境数据验证平台” 项目启动，集结了区域内多家金融机构与科技企业共同探索。微众银行作为总体方案设计及技术支持方，先后助力粤澳跨境数据验证平台、深港跨境数据验证平台于 2022 年和 2024 年上线。这两个平台基于 DDTP（分布式数据传输协议）理念及 FISCO BCOS 区块链底层开源平台，创新性地提出由个人自主携带数据跨境、结合区块链技术提供验证能力的跨境数据解决方案，为大湾区构建了一条数据流通的 “高速路”。
微众银行、腾讯等深圳本土科技力量，将华强北的 “见证式信任” 数字化，利用区块链技术实现了信任的跨境传递。这一看似简单的模式背后，是长达数年在不同体系间进行无数次沟通协调与技术验证的艰辛过程。
最终，它实现了数据不出境情况下的信任跨境传递，为大湾区数字经济的一体化扫除了最底层的障碍。从产业供应链，到资本市场，再到个人身份与数字信任，深圳正在系统性地消除大湾区内部的制度性摩擦，将一个地理概念，真正打造成为一个有机的经济整体。
第三道题：引领之问 (2025～未来)—— 从应用创新到定义底层
这道题的核心是：当中国从世界工厂向科技强国迈进，当外部环境迫使我们必须实现科技自立，深圳如何从应用创新迈向源头创新？如何从规则的适应者转变为规则的制定者？
这一次，深圳的答案是：扎根。扎根意味着不再满足于巧妙的商业模式，而是要深入探究，触及那些最底层的技术、最根本的架构。深圳的研发（R&D）投入强度在 2023 年已达到 6.46%，其中超过 93% 来自企业。这并非规划所致，而是市场的真实选择。
最典型的例子当属华为在 5G 领域的实践。它不仅是设备制造商，更是从底层协议到核心专利，深度参与甚至主导了全球 5G 标准的制定。这标志着深圳的头部企业，首次真正掌握了 “游戏规则” 的制定权。
这场深刻的范式变革，正在当下最热门的人工智能浪潮中延续。如果说 “AI+” 是为传统业务更换引擎，那么一个更具颠覆性的概念 ——“AI 原生（AI Native）”—— 则是要重新设计系统。
腾讯的混元大模型正在重塑商业基础。据财报显示，通过深度理解用户意图和创意内容，部分广告场景点击率从 1% 提升至 3% 以上。混元 API 日调用量已超过 10 亿次，在腾讯会议、腾讯文档等产品中全面应用，正在成为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基础设施。
在金融领域，这场 AI 原生的变革正在更深层次地展开。当大语言模型让机器首次真正理解人类需求，数字金融不再仅仅是将线下业务转移到线上，而是要重新构想金融服务的可能性。
以微众银行为代表的数字原生银行，正在经历一场全方位的重构。AI 不再是辅助工具，而是融入银行的各个环节 —— 从贷款申请的风险评估，到客服对话的情感识别，从产品设计的个性化定制，到系统架构的自主进化，每一个环节都在被 AI 重新定义。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跨越。当传统银行还在探讨是否采用 AI 时，AI 原生银行已经在思考如何让 AI 成为组织的一部分。这种差距，不是技术层面的差距，而是本质上的差异。
从气象预测到商业智能，从企业服务到金融创新，深圳的创新者们正在从规则的遵循者，转变为规则的制定者。要制定规则，必须有坚实的基础。
AI 这个强大的 “大脑”，如果使用来源不明的数据，后果不堪设想 —— 信任，从资本市场的基石，变成了智能时代的基石。于是我们看到，在国家层面，深圳被选为数字人民币首批试点城市，探索未来数字货币的形态，这本身就是在为整个数字经济构建最底层的信任基础。
其目的在于将信任从稀缺资源转变为基础设施 —— 从华强北的口碑系统，到数字银行的算法信用，再到区块链的数学信任，深圳一直在为此努力。
从 5G 通信标准，到未来数字货币，再到开源的信任基础设施，我们看到了一条从构建连接到构建信任，再到释放智能的战略蓝图。深圳不再仅仅满足于生产更好的产品，而是致力于打造能够孕育无数优秀产品的环境。
这，才是一个先行示范区应有的担当。
结语：深圳的终极答案
深圳经济特区 45 年，回答了三道题，背后其实只有一个终极答案：永远直面时代最真实、最棘手的问题，并始终相信市场和技术的力量。
它不迷信任何固定模式，因为所有模式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过时。它只坚信，只要问题存在，就会有需求；只要允许尝试错误，就会有创新；只要保持开放，这座城市就永远充满活力。
从学习规则、适应规则到制定规则，从接受信任、创造信任到定义信任，深圳的野心并非体现在 GDP 数字上，而是隐藏在每一个看似技术性的选择背后。
谁掌握了规则，谁就掌握了未来。深圳的下一道考题是什么？无人知晓。但可以确定的是，其过去四十五年应对难题的经验，将是它应对未来一切不确定性的最大优势。